雾隐村的雾，是有呼吸的。
清晨天还没亮透，阿萤就被窗棂上的凉意惊醒。她揉了揉眼睛，翻身下床，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，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。外面的白雾已经漫到了屋檐下，像一碗刚熬好的米浆，稠得能粘住光线。
“阿萤，醒了就快来帮忙。”楼下传来老灯爷的声音，带着常年被烟袋熏过的沙哑。
阿萤应了一声，迅速套上深蓝色的守灯人制服——粗布面料，袖口和裤脚都缝着耐磨的补丁，胸前绣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图案。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跟着师父执行任务，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，把制服叠了又叠，生怕出一点褶皱。
楼下的堂屋摆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，桌上放着两盏引路灯。引路灯是守灯人的命根子，灯柱是用迷雾森林里的“铁纹木”做的，漆黑坚硬，顶端是透明的琉璃灯罩，里面没有灯芯，只有一团流动的淡金色光晕——那是灯灵的力量。
老灯爷正坐在桌边擦拭引路灯，他的手指关节粗大，布满老茧，却在触碰到灯柱时格外轻柔，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宝贝。他抬头看了阿萤一眼，眉头皱了皱：“鞋呢？”
阿萤这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，赶紧转身去穿鞋，嘴里嘟囔着：“忘了……”
“在雾隐村，脚不能沾露气，尤其是要进森林的时候。”老灯爷把一盏稍小的引路灯推到她面前，“拿着，今天去西边的三号灯塔，记住路线了？”
“记住了！从村口的老槐树出发，沿着有红绳标记的石头走，过三道溪涧，看到那块像老鹰的巨石，再往前走一百步就是。”阿萤把引路灯抱在怀里，灯身传来温热的触感，像是有心跳在里面轻轻搏动。
老灯爷点点头，拿起自己的引路灯站起身。他的背有点驼，走起来微微摇晃，却在踏入白雾的瞬间，脚步变得稳当起来。阿萤赶紧跟上，引路灯顶端的光晕在雾中散开，形成一圈淡淡的光罩，把周围的白雾推开三尺远。
“师父，今天的雾是不是比平时浓？”阿萤看着光罩外几乎化不开的白，忍不住问。
老灯爷“嗯”了一声，烟袋杆在手里转了个圈：“这几天是‘雾涨期’，幻雾会往外爬，得早点把灯塔点起来。”
幻雾是迷雾森林里的“坏东西”。阿萤从小就听村里的老人说，幻雾会变成你最想念的人的样子，引着你往森林深处走，一旦走进去，就再也回不来了。只有守灯人的引路灯能照出幻雾的原形——一团灰黑色的雾气，碰到光就会蜷缩起来。
两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，阿萤的裤脚已经被雾打湿，冰凉地贴在腿上。她正低头看着脚下的红绳标记，突然听到老灯爷低喝一声：“站住！”
阿萤猛地停下脚步，抬头一看，只见前方的雾中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身形佝偻，正背对着他们。
“是张婆婆？”阿萤愣了一下，张婆婆是村里的独居老人，平时很少出门，怎么会在这里？
她刚想往前走，手腕却被老灯爷死死抓住。老灯爷的手像铁钳一样，引路灯的光晕突然变得明亮起来，照得那身影周围的白雾剧烈翻腾。
“不对劲……”老灯爷的声音有些发紧，“张婆婆上个月就去亲戚家了，还没回来。”
阿萤心里一咯噔，再看那身影，发现它的脚好像没沾地，离地半寸，在雾中若隐若现。她赶紧举起手中的引路灯，光晕向前延伸，照在那身影上。
“啊！”阿萤倒吸一口凉气。
被光一照，那身影瞬间扭曲起来，蓝布衫变成了灰黑色的雾气，佝偻的身形散开，露出无数双闪烁着红光的小眼睛，像一团聚集在一起的虫子。
“是幻雾！”老灯爷把阿萤拉到身后，自己举起引路灯，口中低声念着什么。他手中的光晕突然暴涨，像一把锋利的刀，劈向那团幻雾。
幻雾发出刺耳的嘶鸣，猛地向后退去，钻进旁边的树丛里消失了。
阿萤的心跳得像擂鼓，手心全是汗。她之前只在老灯爷的描述中听过幻雾，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，比想象中可怕得多。
“师父，它……它怎么会变成张婆婆的样子？”
老灯爷收起引路灯，脸色凝重：“幻雾能模仿人的气息，看来这东西比以前更厉害了。”他看了看天色，“加快脚步，必须在辰时前点燃灯塔。”
两人不再说话，埋头赶路。阿萤紧紧攥着引路灯，感觉灯灵的光晕比刚才更烫了些，像是在提醒她什么。
又走了一刻钟，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石塔的轮廓。三号灯塔是用青石砌成的，高约三丈，塔顶有一个铜制的灯台，上面放着一盏巨大的油灯——这就是需要守灯人点燃的“镇雾灯”。
老灯爷从怀里掏出火折子，却没有立刻点燃，而是围着灯塔转了一圈，眉头越皱越紧。
“怎么了，师父？”阿萤问道。
“灯油少了。”老灯爷指着灯台，“昨天我来检查时，油还是满的。”
阿萤凑过去一看，果然，灯台里的透明灯油只剩下半盏，油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灰黑色，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过。
“是幻雾干的？”
老灯爷没说话，从背包里拿出备用的灯油倒进去，然后点燃火折子。橘红色的火苗舔上灯芯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燃起明亮的光，反而挣扎了几下，才勉强亮起来，光芒比平时暗了不少。
“这不对劲。”老灯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，“镇雾灯的光应该能穿透三里地的雾，现在连一丈都照不透。”
就在这时，阿萤怀里的引路灯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，顶端的光晕变成了刺眼的金色。她低头一看，只见灯柱上原本模糊的纹路变得清晰，像是一张展开的地图，而地图的尽头，指向迷雾森林的最深处——那里是村里的禁地，从来没有守灯人敢进去。
“师父，你看！”阿萤惊呼道。
老灯爷看到引路灯上的纹路，脸色骤变，一把捂住她的嘴，压低声音：“别声张！”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，把引路灯裹了起来，“记住，刚才什么都没看到。”
阿萤被他严肃的样子吓住了，愣愣地点点头。她能感觉到，老灯爷的手在抖。
回程的路上，两人一路沉默。阿萤好几次想开口问引路灯的事，都被老灯爷用眼神制止了。白雾似乎更浓了，连引路灯的光晕都显得黯淡了许多，周围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声。
快到村口时，阿萤无意间回头，看到迷雾森林的方向，有一缕极细的灰黑色雾气，正顺着风，悄悄飘向村子的方向。而那雾气的形状，像极了刚才被打散的幻雾。
小说《雾隐村的守灯人》 雾隐村的守灯人第1章 试读结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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